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管不了(1/2)

长工把辫子绕在脖子上几圈,匆匆牵了骡子开大门出,便看前面火龙翻涌,有兵丁嘈乱脚步声,一眨眼便涌到门前,他来不及关门,便被打头一个兵丁把人一把推开,“让开,捉拿要犯!”

火把从大门一直过二门,进了垂花门人散开乌泱泱一团乱,人人都知道这是青县的大地主,现如今坏了事儿了,抄家检产不能便宜了大当官的,下面穷当差的四处乱翻,也要趁机蹭点油花。

有人入正厅明间摸到一个佛手摆台,忙踹在怀里鼓囔囔的。桌椅板凳推拉晃荡,不过十几个人闹的家里沸反盈天。

田有海要去东厢房后找王乃宁,看见东厢房门户大开,两个差爷抢东西呢,忙进去从这个手里夺下来砚台,又从那个手里抢过来毛笔,“你们手脚怎么不干净呢?只是来抓人,又不是抄家——”

见他们又拉开抽屉把里面的画轴紫扯出来,“你给我放下,那是我们爷的画——”

哪个能听他的,这里没有当家主事儿的人,又有洋人撑腰,有一个开始拿的,其余人不拿都觉得对不起自个。

其中一个看田有海气的剁脚,不由讽刺他,“你装什么?这不是你举报画押的,说你们东家二爷是拳匪,这是砍头的罪!”

要说贪墨一点东西算什么,你田有海原本是王家的佃户,这叫卖主求荣,戏文里是要受刮的。

卖了东家得好处,匀给大家伙一点怎么了,就是怎么也没想到,王家二爷是拳匪,田有海的画押书说的有鼻子有眼的。

田有海气的结巴,一肚子的谋算说不出口,茶壶里的饺子,烂了都倒不出来,“我——哎——这没让你们抢东西啊,土匪啊!”

他出的好主意,这雷天生不是想要这院子吗?

王家又不肯给,所以他就那么一寻思,想到了个绝妙的好主意,就说王乃宁是参与杀死邻县教士的拳匪,这不是巧了吗,王乃宁拳打的确实还不错。

如此便能一举三得,一来呢,吓唬吓唬宋家,这院子拱手让给雷天生,雷天生高兴了。二来呢,他不能叫老东家吃亏不是,由他出面问雷天生要些好处,最起码要给二爷安排点官面上的事儿做做,混个职务王家也高兴。三来呢,县令抓不到人愁的要上吊呢,这不正好对上对外都有交待了。

就是王乃宁得吃点苦头,去牢里面待几天,最后风声过去了再给放出来,这不就是大事化小,一石三鸟嘛!

哪里想到,这群穷当差的见钱眼开,都觉得他举报了王乃宁,王家要砍头,拿出抄家的德行来了。

这真是白纸沾了墨,不是黑,也是黑了。田有海觉得自己那一肚子的谋算,现在说出来怕是没有人信了,他也不知好好的算盘,怎么就乱成了这样。

他只好去扒拉王乃昌,“大爷啊,我的大爷啊,您抽大烟傻了吧,您看看,这家都搬空了,您倒是说句话啊。”

“还有老太太呢,快请老太太出来啊,”他急得像是自己家里东西给抢了,正上火呢,就听王乃昌少了魂儿一样的自言自语,“我该死,我才是最该死的啊。我为什么就是戒不掉,这个东西它毁了我,毁了我啊。”

看他实在是不中用,田有海自己跑后院里面去。进屋看见老太太躺在那里吓一跳,乍着胆子去摸了摸鼻息,一个屁股墩挨着大奶奶瘫下来了。

大奶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,“刚心口还热乎的,我去倒杯水,谁知道人就没气儿了,手僵的像是鸡爪子一样。”

她什么也不懂,人什么时候没的也说不清楚,到底刚给大爷气的立地就去了呢,还是又熬了一会儿才去的,什么也不敢去想,这会儿摸着手心都凉了,才知道是真的去了。

“我拿衣服去,不能让老太太这么就去了。”慌里慌张去开最下面的箱子,老太太的体面衣服都压在底下了,是早就请人做好的,年纪大的人自己给自己预备好了一切。

田有海脑门一阵冷汗,哆哆嗦嗦掏出来怀表,不过七点钟,“大奶奶,你记住了,七点钟,别忘了时辰。”

鲁南风俗,人闭上眼前,衣服就应该上身了,由家里媳妇侄媳妇换上生前备好的寿衣,层层穿好,先棉后绸大小七层,鞋袜履帽戴正,鬓钗戒指妆点都是单独一套戴好,只等着咽气的时候体面的去另外一个世界。

另有子孙掐着时辰,人死是一件比生还要隆重的事情,死亡的时辰八字也要慎之又慎,请阴阳先生卜卦,测定入殓时间,出洞时间,下葬时间。这关乎到子孙后代的兴旺,如今人都不在,田有海也不忘看一样钟表。

雷天生在院墙外,看田有海气喘吁吁跑来,坐在马上指着那一棵枝繁叶茂的红丰杏,“我来中国学的第一首诗,绿杨烟外晓轻寒,红杏枝头春意闹。”

“哎呦我的爷啊,什么诗什么词儿的啊,这东西都是害人的。您里面看看去,快让他们住手,我看了二爷今天不在家,咱们啊带着人先回去吧,等明天他在家的时候,咱们再来拿人。”

雷天生不动,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笑了笑,一双沉郁的眼睛罕见的带着笑,“走?”

走是不会走的,他绕着外墙看不到墙院的劲头,三进三出连带两个跨院儿的王家大院儿,房舍33间,连绵五代人近百年修成,风雨不侵。

王家,他是要压死的,什么真不真,什么假不假,你签字画押了就是真的,那就真到底。

县令那边早就是被水推着的木头,哪边有力气就被哪边挤兑着走,逼着一只眼睛,索性就当做真的了吧,全随着你们的心意。

所以啊,这田有海的算盘,到底是没有打的过雷天生的!

田有海浑身冷汗淋漓,五月的暖风从脊背穿过,里面挂着的五脏六腑像是没有了,空荡荡的。

车马轱辘滚滚从大路压过,车夫看庄子里情况不大对,“老爷,您看,这庄子上有洋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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